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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Kindle之後,我最意外的是它的外形竟然如此輕薄時尚,完全不像圖片裏所顯示的那麼累贅呆板。就連《青年潮流》雜誌的記者看了都說酷,認為它會成為新一代的潮物。就在這具單掌可握的小小白色器具之中,我存放了三十多本書,然後它還剩下一千四百多本的容量。放進書包,帶上飛機,一本書和一千五百本書是沒有任何分別的,於是書的重量就完全成為一種沒有意義的概念了。

擲地有聲是以前形容一本書分量很重的成語。這個分量首先是物理的,它真的很厚,重得你手一放,地上就要發出一記悶響。然後它是抽象的,你必須要用盡全力,才能逐頁前進,穿透它那難以窺測的深度。當然,一本書的物理重量和它的抽象重量是不必然重合的,我們都見過太多頁數極多但過眼即忘的廉價小說,也知道有些薄薄數十頁卻能窮人一生的經典巨著。

然而,巨著這樣的字眼豈不一直在暗示著我們對於書籍的某種固定想望?我們總是期盼一本書的具體實在能夠配得上它的抽象存在,總是覺得一部著作的尺寸、重量和外延能夠在空間中恰如其分地彰示出它內容上的幅員。更精確地說,每一本你看得見摸得著的書都應該是一座隱形王國的一比一地圖。

我還記得大學二年級那年苦讀海德格《存有與時間》的經歷。大概是在進行至一百多頁的時候,我被卡住了,接著整整一個星期我都停在原地,怎麼讀都讀不下去。我走過的那一百多頁和我仍未得見的那三百多頁都是真實可感的。那些頁數不只是一堆數位的系統編碼,還是佔據空間的一迭紙張。每天我從宿舍背著它到山上的圖書館,每一天它都要比前一天更重,我心慌亂,直冒冷汗。

如今你又應當如何測量一本書的重量?如何探明一部書與另一部書的分量差別呢?王穎曾經在他導演的《煙》裏頭介紹過替煙測重的辦法,那就是先把一根煙放在秤上,然後點燃它,再去看看剩下的煙灰有多重,於是就能得到煙的重量了。所以我將我的Kindle小心放在浴室的磅秤上面,再從檔案裏刪掉《存有與時間》。很奇怪,我發現它的重量竟然是零,輕如鴻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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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

梁文道

134篇文章 13年前更新

生于香港,少年长于台湾,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1988年开始撰写艺评、文化及时事评论,并曾参与各种类型的文化及社会活动。首篇剧评见于《信报》文化版。曾为多个文化艺术机构及非政府组织担任董事、主席或顾问之职,现为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主持人,凤凰卫视评论员,中国内地、香港及马来西亚多家报刊杂志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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