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台北的重慶南路是香港愛書人心目中的聖地,甚至可能是他們去臺灣旅遊的唯一理由。然後誠品開張了,我們刻意在凌晨三點去它的敦南店體會一下讀書不夜天的情調。如今我們仍然會去誠品,並且不時碰上一些特地香港來的明星藝人(奇怪,怎麼我從沒在香港的書店見過他們呢),把它當成一個約友會面的地標,或者景點。可是變化正在發生,台北原是全球華人心目中的書城,但它已經漸漸成為一則久遠的傳說。不是因為北京的興起,而是它自己的腐化崩塌。
今年的台北書展一切都好,入場人數創下新紀錄,全球各地均有華人作家專程趕來,熱鬧得不得了。我佩服主辦者的魄力,臺灣出版業的認真,可是我很驚訝他們居然告訴我:“市面上找不到《沉思錄》,大概是絕版了”。
我的聽眾竟然看不到這部經典?這本書在內地很紅,因為總理溫家寶說它是他的枕邊書。我明白,臺灣有自己的主體性,憑甚麼你們內地人喜歡,我就一定要跟著看呢?然而這是《沉思錄》呀,一本真正的經典,從北美到日本,幾乎每家書店都備有一個或以上的版本,它怎麼會在臺灣淪落為一部乏人問津的斷版書呢?假如連《沉思錄》都可沉沒在喧囂的書海之中,我們又何必為找不著《瘋癲與文明》而驚訝呢?後者曾是數年前臺灣翻譯學術著作裏的驕傲,因為他們比英語世界更早出版這部新經典的全譯本。可才不到十年,它就絕跡於書肆。
一間健康的出版社要靠兩條腿走路,一條是暢銷書,短期內牟取利潤,可以抵銷其他滯銷書的風險;另一條是常識書,長期穩定局面,同時還能樹立出版社的形象。要衡量一家書店的好壞,看的不是它能賣出多少暢銷書,而是它能容納多少常銷書,以及它對常銷書的數位定義(是一年賣50本算常銷,還是一年賣100本才叫常銷)。今天的臺灣書市卻處在常銷書不斷萎縮,暢銷書則排山倒海的畸形狀態。一本新書在大型連鎖書店裏只有不到兩周的考核期,兩周裏賣不到理想的數量就要立即下架,退位讓賢。難怪許多愛書人開始抱怨找不到書。
所以我說臺灣的書店喧囂,因為每一本新書都要在瞬間捉住顧客的眼球,它們看起來不再像書,卻像做成書本的廣告,爭奇鬥豔。腰封是必要的,名人列陣推介也是必要的,唯一不能要的,是昔日萬有文庫的樸素,與法國七星文庫的典雅。
到這地步,書店終於退去它那虛玄氣質的偽裝,還原到最赤裸的商場本質。故此,我不只不能在台北的書店找到正常書店所該具有的基本收藏,甚至不能在裏頭待得太久,因為它太吵了,就像一座大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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