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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天走在彌敦道上看見閃動的燈光,很容易就會忘記,只不過十年之前,市區內是不准設霓虹燈的,至少不准它跳躍變色。十年前,那是香港還叫做“東方之珠”的年代。

現代建築的一大特點,就是發明了夜景。請看那些著名的古建築,從我們的紫禁城到希臘的巴特農神殿和羅馬的競技場,它們沒有一座是為了讓人在夜間觀賞的。且想像在沒有電燈的古代夜晚,你若走到這些著名的地標之外,你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堆昏暗朦朧的石塊或者一堵黑沉沉的高牆罷了。幾乎連看都看不見,就更談不上漂不漂亮了。只有在電燈發明之後,大家才想到用燈光投射它們的外牆,產生壯麗的夜景,例如上海的外灘。

現代建築不只擅用電燈,還巧妙地利用了玻璃,以玻璃窗佔據建築外牆的大部分面積,如果是玻璃幕牆大樓的話,那就更是它的外牆的全部了。如此一來,建築物就成了晚上也看得見的東西了。我們不只可以在早上欣賞建築,也能夠在夜裏發現它不同於白晝的美態。最好的例子莫過於現代主義大師密斯(Mies Van der Rohe)的西格蘭姆大樓(Seagram building),這幢聳立於紐約曼哈頓的著名大廈在設計之初就想好了夜視的效果,沒有多餘的窗框,甚至限制窗簾的使用,為的就是它在晚上看來更加壯觀。

香港之所以是“東方之珠”,就在於它的華美夜景。當然,自古以來就有無數多城市號稱“光明之城”,比如古代的泉州,只不過那時候的萬家燈火和現在的電燈加玻璃是沒法比的。與曼哈頓相較,香港人更勝一籌,因為曼哈頓的大樓雖然是用來辦公,但夜裏總不能人人加班戶戶點燈,一到晚上,難免有黑暗的缺塊。香港可不同了,幾乎人人都住高樓,就算平房,也循山勢依次遍佈。所以即使到了工作時段高峰已過的夜晚,香港依然是明亮的不夜之城。我們不用像拉斯維加斯那麼把夜總會賭場開得滿街都是,只要留在家裏,香港就全亮了。

過去的香港,真是一座東方之珠,因為它沒有東京那種永不停竭的閃耀霓虹。由於機場還在啟德,市區內有燈火管制,所以香港的夜晚並不閃亮,它只是靜靜地發光。那時候,每逢外地朋友初游本地,我也一定從俗,帶他們到山頂,走到面靠維多利亞港的那一邊時,不管看過多少次,我還是會屏息失語地震懾於香港之美。那種光,因為是平民百姓家家戶戶裏的由內而外燈光透射出的,而非商家用以奪目招客的外加霓虹,所以顯得特別安寧。如此夜景,方堪稱得上是珠光,一種毫不刻意自然地泛出的靜謐光采。

現代建築的特點還模糊了室內與室外的區隔。走在彌敦道上,抬頭一看,除了底層的明亮店招,你還能看見樓上住戶的人影,甚至隱約看見他家的佈局。現代的玻璃和電燈使得室內變得可以透視。這樣的街道遠觀呈現平靜的珠光,近賞則有人間溫暖的煙花味。我們今天談“光害”,總是強調夜空星星的失色,卻忘記了過分好動而且多餘的外牆燈飾如何毀滅了東方之珠的溫柔與優美。一顆夜明珠,偏要替它裝上五彩走馬燈,這難道不也是種光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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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

梁文道

134篇文章 13年前更新

生于香港,少年长于台湾,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1988年开始撰写艺评、文化及时事评论,并曾参与各种类型的文化及社会活动。首篇剧评见于《信报》文化版。曾为多个文化艺术机构及非政府组织担任董事、主席或顾问之职,现为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主持人,凤凰卫视评论员,中国内地、香港及马来西亚多家报刊杂志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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